第一百七十九章 但盼风雨来-《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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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似乎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一不小心就把身边这位“剑仙前辈”也连带着一起骂了,便歉意道:“李公子自然不在其中。”

    李子衿脸色更加难看了,这岂不是说,他不算男人?

    姬无双后知后觉,发现好像这样说,还不如说他是个负心汉呢,又赶忙摆手摇头,改口道:“李公子不要想太多了······我只是一时情难自已。”

    好在,少年不计较这些,爽朗笑道:“没关系,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说着他便又稍稍挪了挪身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很是正人君子。

    姬无双被他逗乐了,展颜一笑,立刻借着台阶转移话题,“本来旁系便不受待见,在我爹当了大官以后,姬家那些老人,还专程千里迢迢从京城感到鄞州城来警告我娘,喊她不许到京城去找我爹。还说要是想要钱,他们可以拿出一笔银子,算是抚养我长大的费用,只不过等我长大了,也不准去京城认我爹。”

    “这也太过分了吧······”李子衿皱眉道,鄞州城他知道,是个比金淮城大些,比洪州城小些的地方,在郑国北边。

    天底下,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

    可他就只想了一刹那,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的父亲,也算是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不然他为什么生下来,就无父无母。

    所以后半句话,是被李子衿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姬无双叹气道:“可不是么。我娘没要他们的钱,还让他们滚蛋。只不过,她也没去京城寻我爹,甚至连书信都断了——一开始我爹还会往鄞州写信,可是在姬家的几个长辈从京城感到鄞州来找我娘谈过一次话之后,他连信也不寄了。从那时起,便算是彻底抛弃了我们母女。后来我娘告诉我,那年我才四岁。”

    “所以啊,能够活到现在我都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朋友,没有的事。鄞州城的人背地里都说我是有爹生没爹养的,我气不过,捡石头砸了其中一个,再之后,所有孩子都离我远远的。我也懒得去认识新朋友,是不是看不出来?”姬无双笑着说起自己砸人的经历。

    李子衿点点头,好奇问道:“那阿珂姑娘是?”

    “阿珂是我娘从外头捡回来的,那丫头身世也相当可怜,那年郑国南边闹饥荒,三年不降雨,大地干旱,阿珂在跟父母逃往鄞州的路上和他们走散了。在街上乞讨了好一阵子,直到被我娘带回来。”姬无双身子向后,双手倒撑在台阶上,这个角度,李子衿便瞧不着她的表情。

    他也没有转头去看,可能,怕一转头就看到她在哭吧。

    “既然阿珂姑娘是跟你一起长大的,那她应该算你的朋友吧。”李子衿安慰道。

    “不算。”她立刻摇头。

    “算亲人。”姬无双补充道。

    李子衿轻轻抚摸翠渠剑鞘,点了点头,“看得出,你们关系很好。”

    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对了,阿珂让我转告你,她也很感激你救了她呢。阿珂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了,说那天她被韦承志关在房里,动弹不得。若不是李公子及时赶到,后果······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姬无双有些脸红。

    “举手之劳。”他淡然笑道。

    “李公子刚才为何不登城墙?若是与那两个官兵据理力争一番,我有信心说服他们!再说了,凭公子的本事,就算是要强行登上城墙观景,他们也拦不住你。”姬无双有些替李子衿打抱不平,愤愤然道。

    那个青衫少年剑客,缓缓起身,转头朝城墙处望去,往那边走了几步,留给姬无双一个看不真切的背影。

    他缓缓说道:“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在那两个官兵眼中,我是剑客,便已经等同于‘有罪之身’,任凭姑娘再如何与他们辩解,都无法消除他们心中对我,或者说是对于剑客、剑修的成见。也正如鄞州城的那些孩子,心中对姬姑娘的成见一般,不是靠三言两语就能够消除的。”

    “姑娘说的没错,今日我可以强行登上洪州城的城墙,他们自然拦不住我。可那样的话,我便与那些让天下人对剑修产生偏见的“剑修”一般,只会让天下剑修的名誉更加扫地,更加一文不值。”

    “洪州城的城墙,也许别有一番美景,可比起这样,我更想要攀登上世人心中建立起来只为拦住剑修的那座城墙,在那座被傲慢与偏见堆砌起来的城墙之上,也许会有更美的景色。”

    “我想消除世人对剑修的成见,这或许很难,我或许有些不自量力。”

    “可我想试试。”

    这一年,李子衿十六岁,说了一句荒谬至极的言语。

    与他一起檐下躲雨的那位女子,说了句同样荒谬的言语。

    “我信。”

    她是如此相信。

    ————

    雨下了一夜,等到雨停时,天已大亮。

    姬无双回到屋里,蹑手蹑脚,不想吵醒熟睡中的阿珂。

    她躺回床上,有些困意,却还不想睡,只回味起跟那位李公子昨夜檐下躲雨的许多细节。

    其实当时在屋檐下与他秉烛夜谈时,天空完全没有要下雨的样子。

    可姬无双就在心里一直期待着,一直默念下雨下雨下雨,这样她便能够跟他多待一会儿了。

    眼里和心里同时刮起一阵春风的女子,躺在床上呢喃着。

    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

    李子衿举着早已被风雨吹熄的那盏烛火,手握翠渠剑,缓缓走回客栈。

    他几乎倒床就睡。

    近几日,实在太累。奔波赶路,在破败道观里也没睡好。来了洪州城,第一个晚上就去韦府救人。结果又给背水一战的邪修老者利用神通山水倒转,带着他去往一座山洞。

    好容易早上回到韶华酒馆,洗了个澡打算休息,偏偏小师妹又要练剑,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李子衿自然不能扫了师妹的兴致,只能是强提起一口精气神,又陪小师妹熬了一天。

    当天便从酒馆掌柜岑天池的手里,借来了一本“鸿鹄典”,秉烛夜读打算看完关于洪州城的最后一页时就吹熄烛火,上床睡觉。

    哪晓得又迎来姬无双夜半敲门,好家伙,不好意思拒绝她好意的少年,就只能是跟那位女子一同去城里散步,秉烛夜谈,雨夜洗剑。

    眼下真真儿是身心俱疲,所以刚一沾床,立刻就沉沉睡去。

    少年没有浪费昨夜那场雨,他不仅与一位好看的女子在屋檐下秉烛夜谈,听了一个曲折冗长的故事,还拔剑出鞘,借着扶摇天下的第一场春雨,给翠渠古剑洗了个澡。

    雨夜洗剑,让剑身更加苍翠欲滴。

    雨水划过剑尖之时,翠渠微微颤鸣,当时少年将它拿到耳边,仿佛听见一位故人,诉说故事。

    其实在不夜城飞剑堂时,少年想写四封信,可是最终却只写了两封。

    原本还有两封信,一封是要写给谢于锋,另一封是要写给苏斛的。

    可是这两人,都没有定所,李子衿又不知他们接信法咒,只能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们。

    少年想对谢于锋说,前辈,小师妹终于肯主动跟我学剑了,我肯定会把你教给我的剑术一招不落得教给她。

    你对我的嘱咐,我也会一字不差地叮嘱师妹。

    想对苏斛说,要是外面风雨太大,欢迎随时回来找我这个便宜公子,毕竟你的神仙钱还在公子这里呢,出门在外,身上不带银子怎么成?

    想说,要是觉得在他身边不自在,那他大可以与她结契,反正一开始,李子衿也就是在唐吟的“威逼利诱”之下,才与苏斛结契的。

    李子衿不喜欢强迫别人,更不敢轻易改变他人的人生轨迹,所以苏斛不告而别,他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觉得苏斛不该这样潦草地离开——至少,她应该直接开口告诉自己,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直接与她解契了。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哪还用得着定下什么三年之约。到时候即便是三十年不相见,又如何?

    他李子衿,依然会由衷地祝福那只狐,一人······一妖在天涯远处活得自由惬意啊。

    这些没能写在信上的话,最终只能出现在少年的梦里,假装被少年的思念,寄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

    鸿鹄州东部边缘,临近大海的一边,有一座仙峰坐落在海边。

    仙峰的根,一半在陆地,一半在海里。

    山上有座宗门,名曰“山海宗”。

    山海宗祖师堂,今日有一场议事,是近几年来最重要的一场议事。

    因为今日,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山海宗宗主,会亲临祖师堂,主持这场议事。那位宗主,已经有数年不曾露面,平日里喜好游山玩水,从来都是个甩手掌柜,将一堆烂摊子丢给下面的宗门长老来处理。

    而除却祖师堂中这十来位资历极老的长老,山海宗其余弟子一概没有见过宗主的模样。

    莫说那些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了,就连为数不多的几个被当做山海宗下一代中流砥柱的祖师堂嫡传弟子,都不曾见过宗主的莫言。

    他们甚至连自家宗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清楚,就只知道自家宗主,是个神人般的存在。

    可以仅凭自己一人,压过鸿鹄州无数山上仙宗一头,让山海宗数百年来都维持着鸿鹄州第一仙宗的名号。

    这件事,听起来可没有做起来那么容易。

    世俗王朝没有永恒的霸主,山上仙宗同样如此,只不过修道之人的寿命要比凡夫俗子长上不少,所以山上仙宗霸主之位的更替周期,就显得比世俗王朝更长一些。

    但这不代表一座仙宗可以真的长盛不衰,永远保持一州第一的地位。

    所以,维持了数百年鸿鹄州第一仙宗名头的山海宗,哪怕是身在一座灵气不如别州充沛的鸿鹄州,同样跻身了扶摇天下十大宗门之一。

    虽然是十大宗门里排名第十的那一位,可这并不代表着山海宗就不强。

    因为有无数山上仙宗,拼了命都想冲进扶摇十宗的行列——哪怕是来垫底。

    山海宗祖师堂内,掌律、两位太上长老、两位护法、四名首席供奉、以及一位宗门执事,皆已落座。

    偌大的山海宗祖师堂,此时竟然鸦雀无声,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下一刻,山海宗掌律的心湖之上,有一道心声响起,这位掌律听见那声音,立刻神色肃穆,他在其余九人的瞩目之下,缓缓起身,开口说道:“宗主有令,议事可以开始了。本次议事,暂由于某来主持。”

    于经纶身为山海宗掌律,其实暂代宗主主持议事本无不可,只是祖师堂内,有些人一向不喜欢这位掌律的行事,觉得他做事太过于慢条斯理,这也要三思而后行,那也要从长计议的,办事半点不爽利,太不痛快了。

    故而听闻这次祖师堂议事,将由于经纶这位掌律来主持,立刻就有人脸色难看。

    其中一位太上长老手持拂尘,缓缓起身,先是朝祖师堂主位之上空置的那张背对着众人的座椅,深深作揖,而后替于经纶解围道:“于掌律,不知咱们今日所议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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